不得
每次来医院时,路过113病房,他总在那里坐着,昏暗的病房里,那个影子消瘦成不大的一团,像只被遗弃的小猫。
听负责他的医生,也就是我妈说,他是转院来的,得了很惨的病。
听到这些我是不怎么在意的,生死有命,怪不了谁。
我特淡漠的哦了一声,放下饭盒转身离开。
那天我照例给她送饭,不过她不在办公室,我还有字要让她签,就跑到病房里去找她。
她似乎是在劝那个病人喝药,弯腰不知道在说什么,那种语气只有在我生病时才看得到。
我推门进去,把成绩单递给她。
她扫了一眼,飞快签了个字,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是我没给她这个机会,接过纸走出了病房,把她的话隔绝在病房之内。
医院这个地方我真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其实她已经缺席我的成长太多年了。
小时候也不是没有期待过她能管管我,幼稚地折腾了很多,但是不管我成绩如何,再怎么下滑,或者是得了第一名,她都是那么云淡风轻,留给我的永远是那么一句照顾好自己,一个科室打来的电话和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留给我的似乎永远只有背影。
对于她的了解我真的很匮乏,就像我之于她一样。
所以当命题作文是关于母亲时,我只写了那么一点。
我的母亲是医生,所以她总是不回家。
因为病人比我更重要。
然后我就被请家长了,当然,来的还是我爸。
何必呢,错过了那么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弥补的了的。
今天晚上她破天荒地回了一次家,说到底还是为了她的病人。
她说那个男生好可怜,得了那么重的病,父母为了他在外奔波攒医药费。
我说,那我呢。
她似乎被噎了一下,还是打出了感情牌:“妈妈希望你能理解一下。”
懂事其实是对一个人最残忍的要求。
第二天,路过那个病房,我还是进去看了看他。
他看着我递过来的零食袋子亮了一下眼睛,但是还是很克制地摇摇头:“我不能吃这些。”
其实相处时间长了我发现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难以接近别人帮他的时候他会不好意思地道谢,找个人说话他能连着一小时不喝一口水地说,爱待在窗台边也只是因为天空好看。
但更多时候他听我描述那些外面五彩斑斓的世界,校园里发生的种种趣事,都会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比看到零食时还要亮。
他说他的一年四季都是在无菌病房里度过的。
原来,被现实逼着懂事的人有那么多。
我乐此不疲地做着他的传话筒,几乎是每天一下学就狂奔到医院。
某天他的病房里没有人,我妈也不在办公室里,我很清楚地认识到他可能是去做检查或是什么,但我就是没来由的慌。怕他出什么事。
我蹲在办公桌下小声哭,直到我妈疲惫地拍拍我的背说要我先回去,她的白大褂上面溅满了血点,像细小的红梅,在一片白上面格外显眼。
我扒在他病房的玻璃上看啊看,他身上插满了管子,,整个人就像放在砧板上的一条待宰之鱼,心电图机铺出一条条曲线。不平得像他受过的苦难。
第二天我再去看他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继续笑嘻嘻地,乐此不疲地和我说话。
他说他有很多遗憾,比方说,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经过了昨天那么一场惊心动魄我根本不舍得不满足他一点愿望,哪怕他让我去摘星星摘月亮我也万死不辞。
我许诺他等他病好一点就带他去看外面的彩虹和星光,毕竟这是他生来应该有的权利。他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他那几天格外乖,吃药治疗都极其配合。
这个周六我要带他兑现这个承诺,我们避开了一切可能碰到的麻烦,偷偷从医院翻了出去。
出去之后他马上换掉了病号服,那个禁锢他的枷锁。
换上常服的他和别的男生没有什么不同,他太好奇,东张西望,兴奋的像个小孩子。
我带他去了游乐园,在晴空之下我们手牵着手,和别的人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黄昏的时候我们登上了摩天轮,我看着他沉浸在落日余晖里的脸,出声问他在想什么。
他说,在想以后逢魔之时,他要变成什么我才能把他一眼认出来。
我想了一会,说,你变成玫瑰精怎么样?我喜欢玫瑰,肯给你能认出你。
这其实是我的一点私心,玫瑰肯定很衬他。
他说,他要做独一无二的玫瑰,好让我一眼认出来。
我们没有看到星星,他突然病发,他的父母,我妈和警察的询问,急救车的鸣笛吵得我忘记了抬头看星光。
不过我一个人看也没什么意思,遇见他之后,所有没有他和我共赏的美景都失去了意义。
他在我肩膀上睡着了,也好,这样谩骂和哭喊他就不用听到,不好的一切的一切我都给他挡。
我妈打了我一巴掌,医生把他抬上了救护车呼啸而去。
这个结局一点也不好。
回医院的路上我问我妈,是不是特别后悔生下我。
我妈摇摇头说,从未这样想,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她的女儿。
一周后我再去医院,专属于他的床位空了,我妈接手了别的病人,听她说,他走的很平静,很幸福。
我只能束手无策,在每个没有他的黄昏日落疯狂想念他,眼泪就是掉不下来,他说过不想让我哭。
我遇见了一朵玫瑰,带不走的玫瑰。
于是每天我都要看四十多次日落。
《不得》
文|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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